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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之声

发布时间:2021-03-04 15:38

救护车滑稽的尖叫声像一把利刃划破黎明的寂静。鸟儿从树冠上惊醒,开始叽叽喳喳三姑六婆。朝阳在东方的山坡上拼命睁开惺忪的眼。溪流无关紧要的淙淙向海。
这是江南的晨早。暖意而热闹。不多时,水塘边落着几个鹭鸶一般的农家妇。她们洗着衣服蔬果,嘴上可不如鹭鸶安静。若你走近了便能听见“小云”、“自杀”、”跳楼“、”成绩“之类的字眼。稍微有组句能力又深谙流言之道的人不用一秒便能生成一个新的信息–
名叫小云的人因为成绩不理想而跳楼自杀了。
再添油加醋的话也许会更加传奇。
可他现在要的不是传奇,不是小道消息,而是事实。
他行走在河边的小道上,立刻引起了”鹭鸶们“的注意。
人言可畏。
这么想着,他冷着脸假装淡然的向前走着,晨风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气息牵扯着他白色的风衣。初秋的味道,他喜欢秋天。
医院急诊室的灯有气无力地亮着。它看过太多生离死别,已经麻木。
门外是名叫小云的女生的家属。悲伤的形式各有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眼泪说到底还是源自悲伤。
他走在楼道里。
急匆匆推着医疗器具的年轻护士经过他后放慢脚步再回头的时候背后只剩下空荡荡秋天微凉的风了。她挣扎地从阻拦推车的患者家属悲伤的表情中挤进急救室。她看见患者已戴上,心电监护仪上也不再是可怕的水平线。
手术延续了年轻的生命。可病人仍处于昏迷状态。
家属们隔着门遥遥望着病床上苍白而宁静的脸,全然不知此时小云床前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弯腰俯身,在小云的耳边轻轻唤道,“跟我走。”
小云从床上坐了起来,跟在男子身后,义无反顾地离开。
心电监护仪依旧闪动。床上苍白的脸依旧平静。室外依旧是悲伤的表情。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仙人掌。
黑发黑眸白风衣的男子站定在她面前,神色严肃地做着自我介绍,
“我是掌管爱情的神祇,我叫丘比特。”
她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不叫月老?”
“丘比特是这个职业的代号。我是第8732代丘比特。”他的脸显现出不知是生气还是尴尬而生的红晕。
“哦。那你让我跟你来这里干嘛?要我当第八千七百呃。。。无所谓,就是下一任丘比特吗?”
“下一任是8733任。不过不是那样的。我是请你来帮忙的。”是很死板的人吧。
“帮忙?”
“总之。。。这里是丘比特的园林。我们的工作就是照看这些植物,然后,让它们开出花来。”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有些无奈。
“可是 。。。为什么是仙人掌?”一棵两棵还好,一旦眼里密密麻麻的刺就觉得连自己都扎眼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很享受似的睁开眼微笑着对我说,“因为我喜欢啊。”
怪物。对他的第一印象。
这片仙人掌海洋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会走会跳会说话的人形生物。
仙人掌是很独立的植物,即使不管不顾也可以生长得很好。一开始以为他是因为想偷懒才选择的仙人掌。然而在照看仙人掌过程中第120次受伤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对他咆哮,“为什么是仙人掌?为什么要照顾他们?为什么多此一举?为什么选我?”
吼完他她噙着泪抓着手里的花铲一下子跑得很远 。手上毛茸茸全是仙人掌的毛刺,又痛又痒。周围青青翠翠整一片高低无致的仙人掌。她相信在呆下去自己绝对会得仙人掌恐惧症又因为不能离开仙人掌而奔溃自尽的。
自尽。
陌生的词汇。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能听见风,无尽头的堕落,黑色的夜,渐行渐远的星星,她的手伸向天空,用尽全力,可是身体在堕落,无限堕落–
“小云。”
温暖的手,伤痕累累的手,抓着自己指尖的手。小云回过神来,眼泪来不及刹车 ,滴落。
“对不起,让你陪我受苦。”
他蹲在她跟前,拿出镊子和药膏,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伤口。
他的手,同样扎着刺呢。小云抢过他的镊子,准备帮他处理伤处。可是他从口袋里抓出一张胶布,愣是往手上用力一拍,再迅速地撕下来,动作娴熟得堪称漂亮。就是,从他的表情看来,不是一般的痛。
本来打算炫耀的,然而回头触见小云几乎扭曲的脸他只好作罢,转移话题。
“ 种了仙人掌真是对不起!”诚恳的道歉。
他坐在小云身旁。像在斟酌言语一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作为丘比特,我们有自己不同的爱情观。在我眼里,人应该像仙人掌一样,即使没有别人的照顾也要好好爱自己,必须坚强。懂得独立才不会奢求依靠。学会自我保护才不至于受伤。”
“你既然知道仙人掌的独立坚强又为什么坚持照顾他们?”
“因为。。。”他低下头很悲伤地笑起来,“越是坚强的人越容易孤单。别人都以为,甚至来他们自己都觉得,生活只要自己就足够了。可是远远不够,一个人的话,哭和笑是没有分别的。”
“我曾经以为一个人是自由,可是来到这儿之后我才知道,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我以为我可以照顾仙人掌,反过来却是仙人掌在照顾我。其实,我才是害怕孤独的那一个。”他回过头看着小云,“找到你,是天的安排。我,这一片仙人掌都需要你的救赎。希望你,可以帮帮我们。”
“我,我能怎么帮你们?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弱者。“
她陷入沉默。沉默像远古小说里狰狞的怪物静悄悄吞噬着空气中的氧气,使得他们渐渐沉入窒息的气氛中。
胸口鼓噪着,悲伤像血液一样在心房心室间闯荡,她闭着嘴,连牙关也一并咬紧了。不想输。不能输!
可是悲伤的情绪,顺着血管肆无忌惮的游弋,似乎在寻找漏洞,寻找足以将她一击毙命的漏洞。
不能输!!
她用双臂将身体团起来,像一只畏寒的刺猬。像一棵为自保锋芒毕露的仙人掌。孤独而坚强地战栗着。
他们的声音在耳边回环,是一颗颗灼热的炸弹,一颗颗在她的脑袋上爆炸,欢快地尖笑着。
“不要!滚开— —”
她能看见一张张滑稽的脸— —
讪笑着的,尴尬的,无力的,孤独的,无人理解的……她的脸。
终于还是认输了。爬上并不算高的窗台是简单不过的事。暴露在视线中的是黑色的夜,没有月亮,只有风,很凉的风,温柔的夜的气息。
她向前,只一步。风太温柔无力,承托不住她的沉重的灵魂。她向下沉。她觉得夜是一湾不见底的水,而她就是一颗坑坑洼洼的岩石。
世界也是一湾不见底的水,而他们是鱼。
太漫长的坠落。她甚至以为自己是在上升。上升,会到哪里去?那里有需不需要面具,有没有人可以领着她,细心地告诉她生命的意义。
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原来,一直是堕落着的,地心引力,能承托她的,到头来还是肮脏的泥土。
原来,即使到死,自己还是一颗石头,这回,要堕落到哪里去?无限的黑暗吗?
“跟我走— —”
是谁。神吗?如果是神的话,他应该可以拯救我吧。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 —
“你没事吧?小云。”
她回过神,丘比特正紧紧抱着自己。他神色紧张。而她泪痕未干。
“想起不好的事了吗?”他像怕她会消失似的,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这还是第一次,被这样保护着。有点害怕,但并不排斥。
将头埋在白色风衣上,声音喑哑地回答他,“死亡回放。
如果当时有谁可以这样紧紧抓住自己,或许就不会变成石头了吧。
“比特,可以叫你比特吗?”
他不排斥地直接问道,“怎么了?”
名字,到头来只是一个符号吧。丘比特也好,丘比也好,比特也好,都是一样的吧。
只是,现在,这久违的温暖,让自己的心跳重新找到了温暖的音符,想再多呆一会儿,拥抱也好,拥抱的勇气也好还有这份久违的安心感,全部,想再保有一阵子。
“比特,”可以听见心跳,温暖沉稳的节奏,“活着,是为了什么?”
如果,不是这突兀的问题,他恐怕忘了,自己“死了”的事实。
“死”,没有温度的字眼,一夕匕,一匕夕。无论怎么分解,逃不了一把匕首一轮夕照。
他只记得自己的夕照并不温暖。冷涩的光将他送到这个世界,那把结束生命的匕首,不提起的话,他已经忘了。
可是不想说。
不是值得宣扬的故事,也不是色彩纷呈的传说。
是会被人类社会谴责的罪。
是仅仅想起来就会全身紧绷仿佛会被撕裂般疼痛的回忆。
不能说。会被嫌弃的。
可是她在等,虽然没说话,眼睛也没有看着他的脸。可是能看见她的耳朵在等着答案。能听见她的血液也放慢了流速,连呼吸也停止似的只为了更清晰地听见他的答案。如果上帝拿着显微镜正观察着,也许会看见她连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在等待着吸纳他的每一个字符。
不行。会被讨厌的。
心里有个声音在咆哮着,将她从自己的怀里推开,连同稀罕的温暖。空荡荡的风夺走他一直渴望的温暖。他的眼里现出不安的寂寞。可是他没有再向前一步。
他只是默默地想抬起手。最后连手也未能抬起,只好耷拉着半月般的眼帘,安静地转身,留给她寂寞得像失去伙伴的受伤大雁一样的背影。
许是受他情绪影响,丘比特的园林一连几日都是灰色的,像用2B铅笔画出来的素描全景。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又从八方四面逃开,是狡猾的捣蛋鬼。
她细心照看着因失去阳光变得气息奄奄的仙人掌。没有看见他,大概是躲起来了。会不小心想起他的背影,他的表情。充满警觉的,仿佛孤狼一样的表情。是受伤着的孤狼吧,比特。
如果可以的话,想为他疗伤。
如果是自己的话,能够为他疗伤吗?他会卸下防备,让自己接触他的伤口吗?
这样考虑着他的问题的她,被仙人掌扎的几率更高了。
如果就这样放任仙人掌消失的话会有什么后果?毕竟是园丁一样的角色,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想到这里就会连处理伤口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从未想过仙人掌是这样脆弱的存在,简直跟自己一样。
自己?一样吗。
也许是的。
若不是如此脆弱,也不会选择逃避。像仙人掌一样,只爱自己,只顾着自己。因为怕受伤,所以宁可长出尖利的刺,不让人靠近。不想接受期待的目光,因为负担不起,无法给予他人相等的回应。一面用笑脸逢迎周遭,明明知道那些同样讪笑着的脸孔下面有着怎样的虚伪,却为了保护自己不得不也戴上虚伪的面具。说到底,只是为了自己吧,为了保护自己。可是最终还是忍受不了粉墨饰脸的自己,到最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只是自命清高罢了,和那些人毫无两样,于是选择了结束那个虚伪的自己。撕裂,烧毁。然后到了这个世界,遇上他。有没有改变呢,至少会试着思考自己以外的事物了吧。
也许,那个世界的人们也有着跟自己同样的心情吧。这样想的话,是自己太懦弱了。自私。死不足惜。
不觉得死不足惜了。
恐怕会让他们难过吧。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
那么他呢?比特。
他在害怕什么。
比特是丘比特。是当前这片绿园的主宰。他只是将自己隐藏起来了。隐藏在她看不见自己,自己也看不见她的角落里。记忆像滔滔洪水,本来被紧紧困在不见天日的水库里。可是一旦决堤,便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而来。不管是心灵还是肉体,统统要遭受灭顶之灾。
他正痛苦着。前世的记忆像是最恶毒的魔咒一刻不停地鞭笞着他。
记忆的黑匣子暴光了。
想起来了,并不是喜欢仙人掌才种的。是因为自己不被美好的事物接纳。是自己毁了人生中最重要最美好的一切。。仙人掌只是惩戒。是用仙人掌告诫自己那双罪恶的手还沾着血,是时刻提醒自己只是被诅咒的存在。
怎么忘记的呢?怎么可以忘呢?那劣迹斑斑的罪恶人生,是抱着何等可耻的心态忘记的?为什么还敢渴求温暖?这样肮脏的自己哪还有被温柔相待的资格。好想消失,就这样,默默消失。到谁也看不见的地底深处去,让地狱的炼火将自己烧得什么也不剩。
为什么,还这样存在着?
活着,是为了什么?
想起她的问题。也许他该把她送走。把这风中唯一的温柔的温暖送离自己的世界。
他出现的时候她还在侍弄仙人掌。手已经肿得不像样子,可她完全没感觉似的。
“小云— —”
“你还好吧?”她回头看见他,忐忑的情绪终于变成笑容。对她而言,只要他愿意出现,一切就不会有大问题。
她甚至没发现,自己也有如此乐观的一面。
“可以— —可以抱你吗?”
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厚颜无耻地渴求温暖,最后一次寡廉鲜耻地妄求一个拥抱,最后一次恬不知耻地寻求温柔回应。
一定是最后一次了。等他将自己的丑恶人生和盘托出后,她绝对会一把将自己推开。在那之前,再奢求一点点温暖,他已经别无他求。
她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然后下定决心似的一步一步走向比特,步履坚定而缓慢。
长发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口,不发一言。伤痕累累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寂静而温暖的拥抱,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同频率的沉稳的韵律,像重音鼓的沉重击打声。
“我的故事,想听吗?”
— —
下坠。冰蓝的空气,无垠的界域,她是一颗被遗弃的水珠,被比特“退货”的雨滴。还记得他用低沉的声音讲着他的过往,他的略显僵硬的臂膀,温暖而不切实的怀抱。还看见了仙人掌花开的模样,黄色的花 ,橘色的花,粉色的花……
意外娇艳柔美的花朵。
他听见她的喜悦惊呼,松开手,神色悲伤,“小云,回去吧,好好活着。”
脚下突然空了。
那一瞬,她突然明白那就是“离别”的本义。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凌空。
他的脸,最后是笑着的。映衬着妍艳的仙人掌花,渐渐模糊。
感到疼痛,真实的神经的抱怨。在母亲急切的脚步声、呼唤医生的嗓音中渐渐明白自己还是回来了。
手并没有仙人掌刺留下的疼痛感。可心却钝钝的开始折磨着泪腺,提醒自己那不是一场梦。
会做梦。断断续续的真实的立体的梦。梦里和他在一起,在青色的仙人掌海里忙碌。两人都是一手的伤。然后一阵风吹过,仙人掌开出令人意外的花。他站起来,神色悲伤地向她的肩膀稍稍用力,“好好活着。”
她醒过来,耳边他的气息犹存,似乎还能感觉到手指间的刺痛。可是眼前什么都不见了。
她不知道应该怪风太多事还是该恨仙人掌太没气节。
流着泪,逼自己再次入睡。希望可以改变结局。可是只有同样的情节在睡梦里循环往返地回放。
醒着的时候会想起比特讲的故事— —
在他八岁的时候父亲出轨,母亲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母亲离开还不到一年,父亲就和第三者结了婚。
作为小孩子的他没有任何的话语权。没有人告诉他为妈妈离开并不是不要他,爸爸再婚也不是讨厌他。小小的他带着一大堆不明白活在大人们不在意的世界里。
他慢慢地长大。爸爸和后妈很快有了新的孩子。对他的关注愈来愈少。为了引起大人们的关注,他开始逃学,夜不归宿,不分日夜地泡吧,打架。成了全校皆知的坏学生。
可是即使这样做,仍无法得到他想要的关爱。爸爸处于事业上升期,生意忙碌。妹妹还很小,后妈也不怎么理会前妻的“余孽”。
他混出了名声,很快就从学校霸王变成了地方小混混。他学会了吸烟,赌博,和小太妹交朋友,后来因为聚众闹事被学校公开批评,虽然他爸爸花了大量人力财力才使他免于被学校勒令退学,但他在这次事件后就再也没踏入学校一步。
再后来他进入了当地的黑帮,成了一个不小的角色。在那里,他染上了毒瘾。十五岁。被送到戒毒所强行戒毒。戒毒成功后他父亲费尽周折将他送到当地一家封闭式的贵族学院学习。
那一年暑假前一天,他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帮派里的“弟兄”。一起去酒吧喝酒,几杯酒下肚后,他们藉着帮派“义气”为名,让他帮他们一个忙。
十六七岁,正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思后果的年纪。
他答应了。因为叛逆期的报复心理,他答应帮他们勒索父亲。
他们说只是要父亲一个零头,反正父亲的钱多得花不完。他想反正父亲不在意他而兄弟们在意。
他们保证不会伤害任何人。
计划开始实施,他们去了妹妹的幼儿园,把妹妹骗到基地,然后把妹妹被绑的照片发给父亲。要价五十万。
案件实施和计划的一般顺利。
可是他们没想到,电影里的桥段会在实际中上演。他们拿到父亲的钱后警察出现了。慌乱中他的老大劫持了他,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因为老大发抖的手在他脖子上走了一道浅浅的伤口,血出来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所谓帮派兄弟的意义。
父亲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例如这场闹剧的策划者中有他的事实。
从父亲的眼神里他看到了愤怒、悲伤还有痛。
他感觉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沧桑。
他想逃,可是刀就搁在自己的大动脉上。死亡,离他那样近。
他听见父亲急切而哽咽的嗓音,他说,“警察同志,那是我儿子,请你们保证他的安全。”
他听见老大在和警察谈条件。然后他被拖着后退,在父亲的泪光中,他被劫持着上了车。
老大把车开上了高架。紧接着他听见尖锐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袭来的,仿佛可以吞噬灵魂的可怕的警笛声。他坐在副驾上,摸了摸脖子,血还是温的,手很凉。
他们最终还是被包围了。车撞到了防护栏。他的头撞在挡风玻璃上,世界变成红与黑。满天满地的警笛约好了似的在他的耳边尖利地狂啸。
隐隐看到有人打开了他所在边的车门,然后主驾的老大扑向打开的车门。白色的光一闪,温热的液体撒到他的脸上,带着血腥味。他回神发现,倒在自己腿上的人正是父亲。血从大动脉涌出来。他几乎疯了一般狂叫着与老大争夺着杀人匕首,他才十七岁,头部伤口还渗着血,刀不留情地从他十七岁的心脏上落下去。一瞬间的空白,感觉不到痛。视觉听觉触觉一并失去作用。
醒来的时候就是一大片的仙人掌。
他说他在等继承人。第8733任。
“我等的是你,可我不要你当继承人。”他这样对她说。
后来她出了院。步上了生活的原轨,学习,考试,升学,大学去了很远的城市,读医科,毕业后回到故乡。
种了很多很多的仙人掌,即使那个梦已经很久没出现。
知道了仙人掌的花语:坚强,藏在心里的爱以及将爱情进行到底。
当起了职业医生,很巧地,在那家自己住过很久的医院就职。
正式上班前一夜,做了很平静的梦。
仙人掌开花的原野,风徐徐暖暖地吹着。他转过身伸开双臂,笑容明媚。
明媚的笑容。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鱼肚白,忘了自己有没有走向他。可是很安心。
刷牙的时候突然想起那一句“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回答过— —
为了让丧钟响起的时候是安详的。
怎么会忘记呢?
明明是很重要的回答,在他将她推到这个世界之前说过的,到底是怎么忘记的?
只能对着镜子红了眼眶。
忙碌的工作。
午休的时候透过窗户,似乎看见了比特。在医院花园里。
想想不大可能。如果能再见,会是什么情景。苦笑着拉上窗帘。
下午工作时分,门被轻轻敲开。
是医院的护士,三十多岁模样。
“啊,是你。”
是在救她的那一场手术上当助手的护士。
“为什么还记得我?”她的脸上有掩不住的尴尬,毕竟是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医院里患者何止百千。
“因为那一天,在送东西的时候遇见了我的外甥。”
有什么奇怪的?
看出她的质疑,护士压低了声调,小心地看着门口,“当时他在重症病房的床上靠呼吸器保存性命,可是我在手术室门口遇见了他,不,也不能说遇上— —”
她觉得心脏出现负荷感,她不顾一切奔向门的那边。
她撞了人。
那个人扶住了她,“医生,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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